秦之行和顾一一共分四批人马上山,天渐渐黑了,搜山的难度变大。
开矿需要进出运送,势必会有开凿出山洞,他们细心留意着奇怪之处,遇到杂草树叶便用手去拨开,生怕错过一个地方。
秦之行回忆着上次见的那群人的地方,在山里转悠,不多时看见一个洞口。
但洞口太小,仅够一人行走,秦之行低下头才能堪堪入内。
这里并非矿洞输送的入口,但秦之行还是探身走了进去。
洞内昏暗,秦之行摸着墙,弓着身子缓缓走着,而后洞内越来越开阔,他直起身子已经无碍。
走了不知多久,面前出现两条岔路。
李玉为了掩人耳目,把这山洞开凿出好几条路,有些是死路,有些仅够一人通行,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真正的输送通道。
秦之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。
他看了看这两条路,别无二致,趴在墙上听了听,因距离太远,听不到任何声音。
他捡起地上一颗石头,往其中一条路扔去,石子落在地上,翻了几个跟头,回荡着沉闷短暂的声音。
他走上前捡起同一颗,又往另一条路扔去,他细细辨别回响不同,最后选了那条空旷开阔的路。
走不多时,前面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:“我给你画的图呢,这都多少年了,你怎么还不识得路。”
另一人声音低的很,只蹦出简单“嗯啊”几个字。
秦之行听着他们的话,声音越来越大,离他更近了些,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。
渐渐地前方出现微弱亮光:“谁!”
对面的两人停下,小步后退,手摸上腰间利刃,把火把举高,想看清来人。
秦之行信步走去,神色淡然,这两人他有印象,是失踪人口名录上的人:“两位兄台,我来寻我家弟弟,陈亮,不知你们可见过他。”
陈亮亦是失踪人口之一,若他所想没错,这些人名为失踪,其实都是暗地在帮衬李玉。
至于他们家眷知不知道此事,就不得而知了。
那声音低沉的人刚想张口,被旁边人打断,他眼珠一转:“我们并未见过,这夜深露重,我们哥俩也是在山里迷路了,不知您想去哪,若是顺路我们可以一起。”
这说话之人精明得很,不漏一点。
秦之行:“我回清平县,不知你们去哪?”
“倒是不同路了,我们要去青州,先走一步了。”那俩人说完话,正准备走,却被秦之行喊住:“还得劳烦两位带我出去。”
秦之行从他们刚才的话中知道前方路不通,倒不如请他们引路。
两人一路无言,到了刚才三岔口时,给秦之行指了另一方向:“兄台往那边走吧,那边可沿着路尽快下山。”
秦之行谢过他们,毫不犹豫地大步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,那俩人站在原地看着他,待看不到他身影时,他一拉旁边人,掉头就跑:“这里的事怕是暴露了,你回去通知师爷,我回矿洞告诉大家。”
他们从被李玉选来此的那一刻起,就和家里人断了往来,只当他们死了,又怎会有家人来寻。
何况陈亮这人他们都认识,家里只有一个妻子,哪儿有什么兄长,且看那人气度不凡,定不是清平县百姓。
两人顺着秦之行来的路跑去,到了洞口,兵分两路去报信。
秦之行见他给自己指路,知道此三路都行不通,不如卖个破绽,让那人为他引路,他轻功不错,一路那人身后。
那人脚下生风,跑得极快,他在山上绕了几圈,在藤条绿蔓处停下,他回头确认没人跟他而来,以暗号叩门。
隐藏在藤蔓下的石门被从内缓缓打开,洞内灯火通明,还隐隐听见击打之声。
秦之行蹲在一旁,听着他叩击的数量和节奏,认真记下,他细长的手指在脚下手头上轻轻叩击,重复着他刚才的动作。
四下寂静,任何细小声响都会被捕捉。
身后脚步声传来,听其步伐,不像一人,秦之行问:“谁?”
秦之行回头看见顾一带的一队寻到此处。
他们走到石门前,学着刚才那人的手法敲击,不一会门被打开。
开门之人也不问他们身份,转身回去。
秦之行一众人往洞内走,里面场地开阔,四周用石柱和木架支护,一旁搭了许多棚屋,许多赤膊男人手里拿着斧、钺在不停击打、开凿,看见秦之行他们警惕地握紧手里工具。
之前在山洞岔路遇到的人一眼认出他:“你们是何人,来此所为何事?”
*
李玉这边的人手分散在山中各处,手里执着火折子,脚下是引线,他们齐齐望着天空,等待点火信号。
李玉之前曾让左五在平顶山各处埋下或深或浅的炸药。
秦之行既然想送死,那可怨不得他了。
李玉所在山腰下,一个年青男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,他抬头看着远处一身青衣的李玉:“师爷,您快走吧,再不走一会来不及了。”
风吹过他的鬓角,眼角皱纹刻着他一生的沧桑,他静静望着头顶的月亮:“子煜,”这是张县令死后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,“你最喜看圆月,可惜再过几日才是十五,今夜月未圆,月圆时人又缺,我终其一生,圆满太难。”
风吹散他眼中盈盈泪花,他干枯瘦弱的手稳稳举起信号弹,将火折子移近引线。
“嗖”一声鸣响,一道白线直直冲上夜空,在最高处炸成一团亮光,而后缓缓消散,化作无数细小的颗粒,随风飘散,融入这片宁静的夜空,只留下一抹淡淡的余香。
这光亮映在众人脸上,他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:“跑!”
*
秦烟赶回清平县时,已经夜深,她驾马回到县衙,衙里只有一个当值的人,了解事情首尾后,她驾马向平顶山奔去。
绽放在空中的信号弹映在她眼中,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,整个大地都在不住地颤抖。
马嘶鸣着,任由秦烟如何拍打却迟迟不肯前进。
秦烟一踢脚蹬,踩着马背飞身跃上眼前一棵大树,她用手抱着树干,许久后才慢慢稳住身形。
炸药如怒涛一般汹涌而出,撕裂了坚韧的岩石,整个平顶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,尘土与碎石在巨大冲击下腾空而起,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黑色风暴,如同怒吼的巨龙,翻滚着向四周扩散。
眼前的山峰在轰鸣声中颤抖,轰然倒塌。
巨石滚滚而下,激起阵阵尘土,宛如一场末日灾难。
山脚下,宁静安睡的山谷被巨石填满,那株杨树被拦腰斩断,压在石碓上,一切生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。
秦烟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,耳边是孩童啼哭声、失控的嘶喊声、低沉的咒骂声...
小镇上暗着的房屋,一盏盏烛火亮起,百姓们裹着外衣走上街头,寻那声音来源。
秦烟一路飞到山脚下,眼前是一片废墟,裸露的岩石和破碎的泥土昭示着这场灾难的残酷,她不可置信地看着,试探问:“秦之行,顾一?”
无人回应。
她仿佛被乱石砸中一般,胸膛闷闷的,同上次溺水时一样,快要喘不过气,她长吸一口气,声音大了许多:“秦之行,秦之行,顾一。”
她往前挪动几步,脚下如坠千斤,脚边石砾硌到她,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山塌了。
她大声一遍一遍喊着他们的名字,等待着他们回应。
远处一颗石头从碎石堆上滚了下来,一只手在砂石间微微动着。
秦烟抹一把眼,用手扒着石子爬上去,她奋力在乱石碓中扒拉着,石块在她的指尖下纷纷滑落,每一块石头的搬离都意味着她离他又近了一步。
石块大小不一,有的细小却尖锐如刀,有的顿挫却沉重难移,但她没有丝毫退缩,只低着头扒开眼前石子。
指尖渗出的鲜血与泥土混杂在一起,她亦感觉不到疼痛。
终于,看见了一只手,但并不是秦之行。
她挪开身子,生怕压着下面的人,向四周继续扒开石子,很快露出此人衣物一角,是衙役的衣服。
县里的人听到巨响后,都纷纷赶来。
他们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已经倒塌的平顶山,看见秦烟独自一人跪在地上挖。
错愕过后,大家纷纷跑上前帮忙,有农具的便回家去拿家伙,没有农具的就学着秦烟的样子,用手去搬石头。
有人哭喊着自己儿子、丈夫的名字,久久回荡在山间。
很快,秦烟救下她见到的第一个人,但人已经凉透了。
他的腰间挂着个黄底鸳鸯荷包,针脚不匀,正是刘成荣整日戴在身上炫耀的那只。
秦烟和其他人把他的尸体抬出去,还未放下,一个女子哭喊着跑上前,身子一软竟晕过去,邻居们把女子扶起来,先送回家。
秦烟心疼地看着她们的背影,强忍着泪水,转身又跑回去继续找人。
整个清平县的人一夜无眠。
上都县令韩遇收到信后,带着人马赶来,已经晚了,他们跟着秦烟、清平县百姓,在平顶山挖了一整晚。
天明时,现场共挖出二十五具尸体。